2013年发布的一份报告估计中国有1.055亿儿童属于流动人口家庭,约占中国18岁以下儿童总人口的三分之一。 留守儿童通常就是指来自农村地区的父母为了寻找经济收入和工作机会而移民到城市,但是把自己的孩子留在家乡或另一个城市。这种现象在农村和城市的某些地区造成了一个留守儿童弱势群体的现象。 比如说,在《春草》这部小说中,春草的儿子万万就是一个留守儿童。在第二十章,春草因为需要先挣钱来偿还债务所以把小儿子万万留在农村给她的姆妈与父亲照顾。两三年后春草要把万万带去城市,但是那时万万就跟外婆很亲了,甚至不叫春草姆妈,连抱也不让抱。同时,在中国也有许多农民工父母带着他们的子女一起流动到了城市,这样的孩子可以叫做流动儿童。人口普查表明中国有3,580万流动儿童居住在城市。 在2013年,6-15岁的农村儿童中大约有63%与父母一起移居到一个新的地方。[1]在《春草》这部小说中,春草的女儿元元就是一个流动儿童。在第二十章中,春草在桂花东街的菜市场开了一个炒货店,而母女两人住在店的后面。她们房屋的状况非常恶劣,而且开炒货店的活路也非常辛苦。春草每天从早忙到晚,元元小小年纪就得承担起照顾自己的责任。这些现象对儿童的身心发展有长期不利的影响。研究显示与其他中国儿童相比,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在情感、社交与学习各方面会有一些缺陷。在本篇文章中,我将通过心理学研究与现实生活中的例子来证明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在各方面的缺失,特别是在情感感知和情感表达方面,是由于照顾者与孩子之间的“不稳定性依恋”,由于这些缺失造成儿童的心理健康问题。首先,我将呈现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产生心理健康问题的比率比普通儿童高的数据。其次,我会用一些著名的心理学研究来证明高比率的心理健康问题可以追溯到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与照顾者在情感方面上的缺陷,而这是“不稳定性依恋”造成的。之后,我将解释为什么“稳定性依恋”在儿童的人生中有重大的积极影响,而“不稳定性依恋”(通常就是中国的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和他们照顾者之间的关系)在儿童的人生中有重大的负面影响。最后,我将讨论一些会增加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产生抑郁或焦虑几率的因素,以及给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提供心理帮助的有效方式。
统计数据与现实生活中的例子都显示留守儿童产生心理健康问题的比率比普通儿童高。 心理学研究证明了这些心理健康问题与儿童期照顾者的存在和照顾有重要的关系。在心理学上,心理健康问题可以归类为两种:“外显”症状或“内化”症状。内化症状是指社交恐惧(逃避接触通常会喜欢的人和活动)、躯体症状(“一个人本来有情绪问题或者心理障碍,但却没有以心理症状表现出来,而转化为各种躯体症状表现出来”)[2]、焦虑(情绪持续低落或对以前喜欢的活动失去兴趣,导致日常生活中的重大障碍)和抑郁症(对日常情况持强烈、过度和持续的担忧和恐惧) 等。外显症状是指行为问题(有注意力不集中、多动、冲动的症状)、犯罪或攻击性行为。[3]社会学家发现城市和农村的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都比其他中国儿童更可能有内化症状或外显症状。研究发现,留守儿童,尤其是生活在低收入地区的留守儿童,更可能犯罪或从事高风险的行为,例如吸烟、喝酒、少女怀孕和性暴力。对于内化症状,社会学家通过电子数据库系统地评估所有关于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研究。他们发现,与同龄人相比,留守儿童产生抑郁症和焦虑症的几率较高。据报道,他们抑郁症的患病率在12.1%至51.4%之间,而焦虑症的患病率在13.2%至57.6%之间。[4]这些几率差异那么大是因为研究中所使用的工具和临界值不一致并很难比较。尽管现有的研究有一些不足,但是在所有有关留守儿童的研究中有90%的报告都显示留守儿童的心理健康风险确实更高,而且这些结果在统计学意义上都有很明显的差别。这些惊人的数字表明这是当今中国急需解决的紧迫问题,因此也是本篇文章调查的重点。在《归途列车》这部纪录片中,张琴与她父母的关系是真实生活中的一些很明显的例子,足以说明这些研究结果。这部纪录片记录了一个流动人口的家庭。这个家庭中的父母因为家乡没有工作机会而流动到城市,但是决定把女儿张琴和儿子张杨留在农村让祖母照顾。但是祖母年纪大,除了准备食物、给他们衣服穿以外没什么办法管教他们。 张琴父母要求她努力学习,将来找一份好工作来养家糊口。 但是张琴发育时期开始出现行为上的问题,长大之后变成一个躁动不安的叛逆少年。 她觉得她自己的父母只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两个陌生人,从来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甚至说对爸妈感到愤怒。 她最终自己搬到广州在工厂工作,并坚决地不寄任何工资回家,把收入全部都花在自己身上。这一系列的事件真的是很悲惨的。张琴的父母在她非常年幼的时候抛弃了她选择去外地工作最终也是为了她和她的弟弟能够有更好的生活条件。他们也不可能想到他们的离开会造成张琴感受不到家庭的温暖,导致她心理以及性格上的一些缺陷,最终与家庭离散。而更令人担忧的是,张琴破碎的家庭仅仅是许多中国家庭的现实的一小部分。这个例子也明显地述说了农民工父母给留守儿童的负面影响,也提出发育过程中父母给儿童关注和帮助的重要性,这一点与依恋理论有关。张琴从小就没有一段与父母“稳定的依恋关系”,从而导致了她性格上的缺陷。至于什么是“稳定的依恋关系”我在后文会有解释与定义。
与留守儿童一样,流动儿童比普通儿童有更高产生心理健康问题的风险。这是因为他们跟普通儿童相比面临更多不同的障碍,包括缺失照顾者,恶劣的生活条件以及贫困的生活。流动儿童能获得城市中的优质资源,但是他们同时也得忍受艰苦的生活条件并遭受各种形式的冷眼与歧视。 在城市里,农民工家庭的社会地位很低,大多数只能得到最低的工资也没有医疗保险。他们通常住在条件恶劣的旧房屋里。比如说,他们住的房屋可能没有适当的通风、暖气与牢固的基础设施。 在《春草》这部小说中,春草与元元在城市里的生活是个明显的例子。 在第二十章中, 春草舍不得倒掉她中午没吃完的面条,最后把肚子吃坏,不停地拉肚子。春草病得从下午到天黑连续跑厕所跑了五六趟,并且“冲到门外喘了一会儿又开始吐”。那天晚上她突然醒了之后感觉自己的嘴巴又苦又干,很想喝水,但是没有人照顾她。春草只好强撑着爬起来烧水,之后还得继续工作,甚至靠着墙壁炒花生。这不仅描述了一位农民工母亲的艰辛,而且也证明了流动儿童从很小年纪开始就必须承受的负担与压力。春草病的时候,元元就懂事地问,”姆妈你生病了吗?… 我不饿… 我就是有点想吃饭” 。当春草病得起不了床做饭时,元元自己在炉子上烧泡饭。”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虽然元元了解她姆妈的处境并且承担起照顾自己的责任,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生活在如此贫困的境况中,缺少她唯一的照顾者(春草)的关注,在那么小的年纪一定给她沉重的心理负担。在第二十一章中,春草和元元因为天气很热所以得把床搬到街上去睡。这导致元元生了一身的痱子,但是因为不能洗澡就只能用水擦。 这再次描述了许多流动人口家庭恶劣的生活环境。而他们的情况也影响着生活的其他方面,比如身体健康。这种情况对照顾者与儿童之间的依恋有负面的影响,而这对儿童心理健康发展也有负面的影响。
心理学研究显示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在情感方面上的缺陷可以追溯到儿童发育期时缺乏父母的亲情、支持和监督,而这会造成儿童心理健康发展的停滞或恶化。研究发现,长期离开儿童中断孩子与父母的“依恋”,会加剧对孩子的忽视。这两个现象都负面地影响儿童的心理健康。“依恋”是人与人之间亲密的情感关系,随着时间和情况的变化仍会持久表现。[5]从生物学的角度来讲,为了安全和舒适,人类从出生开始就会显示出倾向于接近照顾者的行为。比如说,婴儿天生有建立“依恋”的行为让他们得到照顾者的注意力,比如照顾者离开时婴儿是天生会开始哭的。成人也会直观地呈现“依恋”行为让他们更可能注意婴儿,比如在婴儿在场的情况下,成人会提高声音、抱起孩子或安抚孩子。这些行为与增加婴儿的生存率有直接的关系。照顾者是婴儿与人类社会之间的第一个社交关系。婴儿不仅为了食物而依赖他们的照顾者,而且也是为了得到情绪上的安慰。照顾者是婴儿成长中最重要、最固有的一种关系:照顾者教婴儿如何做事、与别人沟通和维持人际关系。心理学上有一项经典实验—哈洛的“猴子实验”—证明了“依恋”的确是灵长类动物固有的一部分。在哈洛的“猴子实验”中,研究人员吓坏一只猴子,然后给他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有食物,但是也有不舒适不温暖的金属物“母亲”,另一个选择没有食物,但有温暖舒适的毛绒物“母亲”。10%的时候吓到的猴子跑到有食物,不舒适不温暖的金属物“母亲“那儿,而90%的时候跑到没有食物,但温暖舒适的毛绒物“母亲”那儿。哈洛证实了婴儿发育时情绪上的安慰确实是重要的:“猴子实验“里没有食物,但温暖舒适的毛绒物“母亲”不但给猴子提供身体上与心理上的安慰。另一个例子是在历史上,罗马尼亚的王室1980年至2000年禁止节育并要求每个妇女生育孩子,而造成有15万的孤儿被送到孤儿院被政府收养。 因为有那么大量的孤儿,孤儿院的人员不足,没有办法与每个婴儿在感情上建立依恋关系。那时的调查显示在所有的孤儿中,只有20%的和孤儿院工作人员(他们的照顾者)有亲密的关系,而80%的有障碍性依恋或完全没有依恋。 研究人员发现了令人惊讶的结果:这种缺乏情感依恋的现象影响了婴儿的身体健康:虽然孤儿院的婴儿并没有特别的营养不良,但是他们的发育比普通婴儿较迟缓,而且他们的头部也更小。这再次证明了依恋的重要性:依恋会影响人们生活的每个方面。[6]
心理学家也找到了证据来解释为什么“稳定性依恋”在儿童的人生中的每个方面有那么重大的积极影响,而“不稳定性依恋”(通常是中国的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和他们照顾者之间的关系)在儿童的人生中的每个方面有那么重大的负面影响。婴儿与照顾者之间有健康、稳定的依恋关系是被称为“稳定性依恋”。心理学家能用一个简单的方法来测试婴儿与照顾者之间有什么样的依恋类型。要是照顾者在场时,婴儿有信心在陌生的环境玩,这就显示婴儿与照顾者之间有“稳定性依恋”。要建立“稳定性依恋”,照顾者必须花足够的时间与精力照顾婴儿,并对婴儿的需求体察入微。[7]“稳定性依恋”教会儿童如何在生活中有更好的人际关系和情感功能。研究发现要是婴儿在发育时期缺乏“稳定性依恋”,他们就没有机会学到这些社交与情感的技能,造成他们长大以后在生活中更可能遇到某些障碍,比如更可能患上抑郁症,产生行为问题等。这就解释了为什么中国的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产生抑郁症或焦虑症的几率较高。农民工父母长期离开他们的孩子,也就很少有机会满足孩子的需求陪伴孩子。中国的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和他们照顾者之间的关系属于“不稳定性依恋”的类型。 研究也证明了这一点:敌对或虐待的照顾方式、丧失实际上或象征性的依恋关系,比如说儿童与他们的照顾者分离(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的现象)、照顾者的死亡与父母的离婚,都会增加儿童的脆弱性更容易抑郁和焦虑。[8]而更证明这“依恋理论”的第二个原因是当父母离开孩子后,孩子被忽视的可能性通常会增加。这是因为当孩子留在家乡时,他们通常被祖父母或家庭里的其他亲戚照顾,而这会增加他们被忽视或虐待的风险。同样,孩子在生活的早期被忽视对他们之后的社交与情感发育也有害。将来这些儿童在生活中也更可能与其他的人保持“不稳定性依恋”。[9][10] 但是,除了“依恋理论”外,还有没有其他因素呢?
研究确认了在留守儿童和流动儿童的群体中也存在着其他某些会更增加他们产生抑郁或焦虑几率的因素。首先,照顾者离家时孩子的年龄越小,或照顾者与儿童分开时间越长,产生抑郁或焦虑的几率就越高。这再次加强了依恋理论,因为它显示出从非常小的年纪儿童与照顾者之间建立“稳定性依恋”就非常重要。其次,母亲比父亲离开家乡对孩子的心理健康有更严重的负面影响。这是因为母亲在家庭结构中通常扮演照顾者的角色。第三,更高的社会经济地位会减少孩子因为照顾者离家而产生的负面心理健康影响。 这是因为尽管这些儿童缺乏“稳定性依恋”,但是他们会拥有更好的生活条件。正如在研究中所证明,更低的社会经济地位与产生抑郁或焦虑较高的几率相关。因此社会经济地位可能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解决缺乏“稳定性依恋”对心理健康的负面影响。
因此,研究明显表明,与其他中国儿童相比,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在情感、社交与学习各方面会有一些缺陷。这一群体约占中国18岁以下儿童总人口的三分之一,所以这在中国是一个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紧迫问题。虽然政府不可能阻止农民工移居到城市,但是政府必须尽快采取行动来支持这些为数百万受到这些问题影响的留守与流动儿童。研究发现父母经常打电话给孩子比回家去看孩子有更多的好处。并且,孩子们其实最讨厌的是父母无视他们,而不是父母离开家乡。进行这项研究的研究者发现这一结果表明了两种为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提供心理帮助的有效方法。第一是提高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的自我评估能力。自我评估的意思就是了解自己的看法、价值观、技能和意愿等。这种知识能帮人们更理解并提高自己当下的能力,让他们在虽然没有父母的情况下变得更加独立,而在情感方面上变得更成熟。比如说,非营利机构“在学校路上”在农村里的校园创建了“小雨点广播平台”。这是一个通过发布教育故事,音乐和常识来提高儿童的识字与自我评估能力的广播频道。这个计划基于对留守儿童情绪状态的研究。第二是帮助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改善他们与照顾者的关系。[11] 首先,各地区政府应该努力地培训农民工父母或其他的照顾者,确定他们理解亲子沟通与“稳定性依恋”的重要性,并集中精力提高照顾者与孩子的沟通技巧,比如上述研究提出的经常给孩子打电话。此外,当地社区应该更早地支持最脆弱的儿童群体,比如社会经济地位低,被家乡的照顾者忽视,年纪很小父母就离开家的孩子等。政府应该在有大量流动人口的社区里进行针对家庭,改善父母与留守儿童或流动儿童之间的沟通的干预措施。[12] 我相信,如果政府能够及时地给予这些弱势群体提供帮助,留守儿童与流动儿童的情况会有显著的改善。儿童的健康关乎中国的未来,是一个急待社会共同努力解决的问题。
[1] Tong L, Yan Q, Kawachi I. 2019.The factors associated with being left-behind children in China: Multilevel analysis with nationally representative data. PLoS ONE14(11): e0224205. https://doi.org/10.1371/journal.pone.0224205
[2] 张小乔.心理咨询的理论与操作: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8
[3] Achenbach, T. M. (1991). Manual for the Child Behavior Checklist/4-18 and 1991 profile. Burlington, VT: University of Vermont, Department of Psychiatry.
[4] Cheng J, & Sun YH (2015) Depression and anxiety among left-behind children in china: a systematic review. Child Care Health Dev 41(4): 515–523.
[5] Bowlby, John. (1957). SYMPOSIUM ON THE CONTRIBUTION OF CURRENT THEORIES TO AN UNDERSTANDING OF CHILD DEVELOPMENT. British Journal of Medical Psychology, 30(4), 230-240.
[6] Harlow, Harry F. (1958). The nature of love. The American Psychologist, 13(12), 673-685.
[7] Salter Ainsworth, Mary D. (1989). Attachments Beyond Infancy. The American Psychologist, 44(4), 709-716.
[8] Brumariu, Laura E, & Kerns, Kathryn A. (2008). Mother–child attachment and social anxiety symptoms in middle childhood. Journal of Applied 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29(5), 393-402.
[9] Hildyard, Kathryn L, & Wolfe, David A. (2002). Child neglect: Developmental issues and outcomes. Child Abuse & Neglect, 26(6), 679-695.
[10] Cheng J, & Sun YH (2015) Depression and anxiety among left-behind children in china: a systematic review. Child Care Health Dev 41(4): 515–523
[11] C. (2018, October 22). White paper on the psychological condition of China’s left-behind children in 2018 released. Retrieved April 07, 2021, from https://chinadevelopmentbrief.cn/reports/white-paper-on-the-psychological-condition-of-chinas-left-behind-children-in-2018-released/
[12] Jiang Q, & Bjo¨rn A (2010) The mental health of children left behind in rural China by migrating parents: A literature review. J Public Mental Health 9(3): 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