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uthor Archives: Yuling Lin

自始至终推动着春草性观念转变的那只“手”

在《春草》一书中,孟春草做了一个春梦,梦到一双属于一名男子的手肆无忌惮地抚摸着她的身体。不久后,她的梦境变相地实现了,不过却是与她生命中的贵人,娄大哥。与春草是同乡的娄大哥一直以来都是以贵人的形象出现在书中。他不仅在初次遇到春草时便雪中送炭,为她盘下了一处店铺,还在日后三番屡次作为她在陌生的城市里最坚实的肩膀。虽然娄大哥为春草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却只字未提要春草还人情。然而,虽说事情后来的发展令人震惊,但是在考虑到中国传统的性文化以及春草本人的性观念和性格时,却反而又在意料之中。本篇文章将会以中国儒家思想中的性文化为基础,回顾并且深度剖析春草的性观念的发展来探索春草做成这件大事背后的心理动机。 受儒家思想的影响,传统中国社会似乎对性一直保持着克制,压制性的态度。在历史上,儒家意识形态主要主张控制个体的生理欲望,以达到修身养性的目的。在这样的思想的影响下,性与生育紧紧地捆绑在了一起,使得封建社会中的人们视性行为为一种传宗接代,延伸家族的,不包含感情的手段。正因如此,不仅社会中个体独立的性意识被完全消灭了,就连性欲本身也成为了一种禁忌话题;任何与性有关的话题或讨论,除非发生于结发夫妻之间,是不被允许的,否则便会被视为不合礼数。俗话中的“男女授受不亲”便传达着同样的态度:任何婚前性行为,甚至是现在被看作为正常的男女交往互动在封建社会中都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的。由此可见,就算说性在中国被儒家思想贴上了羞耻的标签也毫不为过。 在这样的文化思想基础上,中国父母通常是不会明确授予孩子们正确的,甚至是任何的性教育。这导致孩子没有任何重要的两性知识,以至于日后在相关情况下根本不知道对错。这样的因果也最终无可避免地发生在了春草身上。在孟家湾,所谓的“男女授受不亲”并不存在。反而,村子里还未婚嫁的青年男女之间自由交往,甚至是光明正大地调情都是极其常见的,“就像吃饭睡觉一般”(58)。虽然他们没有如同传统社会那般保守,但是因为人们不谈及性,所以村子里依旧缺失良好的性教育。由此,当堂伯在四下无人时猥亵她的时候,才十五岁的春草根本不知道这是不对的行为,也没有因此恨他。反而,她后来一见到堂伯除了会不自知的害怕以外,还会“莫名其妙地脸红”(48)。后来,春草花了整整一夜,通过回想母亲“经常把别人家男人的手一把打掉,”才发觉堂伯的行为是属于“占便宜” (49)。通过这一细节其实可以看出春草并不是完全缺乏两性知识,但却都不是来自母亲明确的教导,而是春草通过长时间分析母亲日常行为所得到的隐晦信息;这说明春草此时对于两性之间的了解完全取决于她那尚且幼稚的分析能力。不仅如此,春草在这件事情中缓慢的反应,以及对她那些“莫名其妙”的情绪的不了解也都充分体现出她那不成熟的性意识。然而,虽然春草后来得出了正确的结论,但是她却在被堂伯塞封口费时,连他叫她“不要讲什么” 都不知道(50)。由此可见,因为她缺乏重要的相关知识,春草当时根本没有真正地了解自己的处境有多危险。 然而,堂伯向她伸出的那只手,作为春草人生中第一次与性相关的经历,则成了她的性启蒙。当堂伯猥亵她那“鼓鼓囊囊地挺着”的胸部之后,春草“走路再不挺胸抬头”,反而“尽量含着”它(48)通过这个“教训”,春草开始发觉到她,作为一名女性,与男性之间是有着非常重要的“不同”。在此之前,春草眼中的男女之别仅存在于家中,母亲重男轻女的表现。通过春草试图遮掩自己的胸部这一举动不难看出,她在经历了堂伯之后,意识到男女之间也存在着性欲这一层关系。而且,她也发现自己青春期发育后的身体,她那傲人的胸部对于成熟的男性来说都有着不可抵抗的诱惑力。除了堂伯以外,就连村子里都会有“男人口水滴答地盯着她的胸脯看” (58)。不过,与春草而言,这反倒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因为她认为这是使得她高人一等,以及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被用来作为筹码的优质条件。与此同理,春草之所以“坚决不和本村的男人调情”正是因为她根本不打算与同村人结婚,而不屑于浪费自己的优质资源在那些人身上(58)。春草如此物化自己的想法并不是无迹可寻:早在七岁那年,春草便懂得卖掉自己的头发来赚属于自己的钱。以前在母亲那里从未被待见的春草终于不再觉得自己一无所有,一无是处,而是一个条件好,被他人渴望,甚至可以高嫁,嫁到远处的女人。 后来,春草确实与多名男人有着理不清的男女关系,而她也从每一段关系中吸收到了不同的性知识,不断地塑造着她那至今还未成熟的性意识。从何水远,她那名正言顺的丈夫那里,春草经历了传统意义上的性。如前所述,传统社会中的性行为与生儿育女有着紧密的关系,是女性作为妻子的重大责任之一,但却与女性自己的欲望没有太大的关系。春草也正如这般,把他们夫妇之间的性行为视为一种家务。当何水远“正似神仙的时候”,春草却根本心不在焉,甚至催促丈夫道,“你怎么还没好啊,嘎长个辰光了”(141)。与何水远相比,春草此时的状态和态度都体现出她的意识与身体的完全分离。固然她对这个过程提不起太多的“性”趣,但她依旧会尽她作为人妻的“责任”。在何水远之外,春草还与孟家湾的阿明和城里的娄大哥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且都属于春草结婚后出轨的行为。春草与阿明年少时便认识,而后者当时还向春草提过亲,甚至在多年后,春草孩子的百日时还与她调过情,甚至用手去掐她正用来喂奶的胸部。虽然他们从未真正地发生过性行为,但是春草认为一直对她感兴趣的阿明是真心喜欢她的,因此她从阿明身上“得到了一种阿远那里不一样的满足”(185)。不同于何水远,春草认为阿明是单方面地长期迷恋她,就连是娶妻生子也后还对她念念不忘。这在她看来则意味着她并不是没有人要的。相反,她是他求之不得,高高在上的初恋;换句话说,阿明给足了春草心理上的满足。然而,当她在何水远欠了巨大债务后寻求阿明的帮助时,他的脸上却“完全没有了那个黄昏的神情”(186)。由此可见,在这一段关系中,春草错把男人爱粘花惹草的习惯和“家花不如野花”的态度当作是真心实意。一直到此时,她才发现男性的欲望和感情其实不对等,且根本是两码事。 当春草遇见娄大哥的时候,她已经经历过了三个男人,堂伯,何水远和阿明,并且发展出了相对来说更完整的性观念。不过,春草与娄大哥之间的关系与以往的有质的不同。异于她以前所遇到的男性,娄大哥并没有抱着不单纯的目的去接近她。相反的,娄大哥一开始与春草的接触始于对春草人品的赞许和肯定。后来,当他又得知他们是同乡,而且春草有着令人十分同情的悲惨遭遇之后,他更是心生怜悯,尽心尽力地帮她。因此,他们之间的初始关系是非常单纯的。当娄大哥见识了春草天生的经商天赋和高情商,他也转而开始真心欣赏春草。他不仅会毫不吝啬地夸春草说“你以后也可以做城里人,”还继续给她提供经商上的建议和帮助,比如先不要急着还他钱,而是把挣来的钱“拿去扩大再生产”(236,237)。当无依无靠的春草在陌生城市里遇到如此优秀,并且总是不求回报地帮助她的娄大哥的时候,她会对他产生依赖性的情感羁绊也是情有可原的。 然而,基于她以往的性经历,春草反而对他们之间这种单纯的男女关系持怀疑,且不安的态度。虽然娄大哥从未向春草索求过什么回报,但是春草知道她这样一直接受娄大哥的帮助,却没有为他提供相同的帮助或者好处欠下的是属于最难还的人情债。因此,当春草误会娄大哥对她有非分之想的时候,她把此视为一个不可错过的机会,既能让她报答娄大哥以往的恩情,也可以使得他们之间原本属于单方面付出的关系成为一种互惠关系,最后使关系更为坚固;她认为只有通过使用自己的身体才能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得到保障,可以“真的把他当成自己的依靠了”(239)。在春草看来,她作为女性,若是以后想要依靠其他的男性,她必须得和他们有肉体上的羁绊。春草如此商品化并利用自己的身体的想法也充分体现在了她对于阿明那件事情的解读:她认为阿明当年之所以到了关键时刻却不肯帮她归根结底就是因为“当初阿明想和她做那事她不肯,” 且她也始终坚信这“男人肯定都是一样的”(239)。春草也暗自对自己说,她这一次“不能再犯那样的错误”因为娄大哥对她在城市里的生存实在是太重要了(239)。至此,虽然春草可能对娄大哥有着真正的感情,但是她深受自己以往的性经历的影响,习惯性地物化自己,用自己的身体去回应这份感觉和对娄大哥的感激,从而导致他们之间的关系最终变味。 总体而言,春草性观念的变化反映出了从封建社会遗留下来的父权思想。虽然年轻人逐渐开始有了比较前卫,开放的性思想,但是依旧会受儒家思想的束缚。以春草为例,她从始至终就没有独立的性意识。当回想起自己的春梦时,春草自问,“那到底是谁的手?娄大哥的?阿明的?阿远的?还是孙经理的?还是更久远以前…堂伯的?她弄不灵清,只能肯定是一双男人的手”(231)。春草的性观念是从男性视角出发的,总被身边的男性左右,被他们的手推着走。如此看来,当这些男人受父权主义和儒家思想的双重影响,有了根深蒂固的不尊重女性的思想,春草那物化自己的习惯性行为也说得通了。虽然春草后来有过自我性意识的短暂觉醒,但是她最后还是被儒家思想这双强大的“手”给按下去了。由此可见,真正解放中国女性的重要步骤之一就是解放她们的自我性意识,让她们不再被儒家思想这双强大的“手”推动着。而这必须从普及正确的性教育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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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途车上的姑娘

那天,何水远有个无比重要的任务:去崇义镇找姑妈借钱,用来交学费。自从高考两次落榜后,他对学习越来越不得劲了。第一次差了二十六分,去年差了三十七分,他觉得自己离大学,离老父亲的期望越来越远了。何水远这次已经是今年第四次向别人借钱了,可是姑妈又没有工作,能借给他的钱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是这些年来,那些愿意给他们借钱的人,他都借过好多次了。要不是因为实在不好意思,且前几次的债都还未还,他又怎么会想起再去找姑妈? 从姑妈那里借到钱以后,何水远抱着复杂的心情,坐上了开往县城里的长途大巴。因为崇义镇离县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上车时还有许多空位。随意挑了个座位坐下后,他望着窗外的景色,想:要是可以,宁愿放弃学业,早早开始打工挣钱。母亲有严重的风湿病,每天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干不了任何的活儿,每个月还需要花大钱给她抓药。家里早已入不敷出,一贫如洗了。想到这里,他暗自决定今年要还落榜,无论父亲说什么,他都坚决不再复读。 大巴在许多地方停了下来,车内很快就挤满了乘客。何水远发现自己身旁站着个梳着两个麻花辫的姑娘。她似乎是刚从孟湾村上的车,一脸恐慌地感受着大巴开过石路的摇晃,黑黝黝的眼珠子却又无比好奇地转来转去。他的脑子里刚刚冒出与她认识一下的想法时,他的 身体早已行动起来了。他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嘴巴不自主地向她说:“来,你坐我这儿吧。”与她对视的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了白居易那句“双眸剪秋水”所形容的眼睛到底长什么样。那清澈动人的双眸的主人就站在他面前。可惜的是,姑娘摇头拒绝了他的邀请,但何水远想了想,把旁边的水桶底朝天一放便坐了下去。最后,姑娘如他所愿地坐在他原来的座位上。 去县城的路很长,足足两个多小时。一路上,他们谈了许多,他得知姑娘的名字叫孟春草。但在一开始,何水远可以说是热屁股贴冷屁股,春草是惜字如金。因此,何水远只能卯足了劲找话题,找不到话题,就聊自己。说到这里,也不知道是虚荣心作祟还是什么,他愣是假话比真话多。比如,他与春草说自己家住县城里,但实际上他们住在县城边上的何家坞,一个比孟湾村还要贫困闭塞的村子。他怕春草要是知道自己只是一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就不会再理他了。还好,春草后来似乎也来了兴趣,愿意开始同他说话了。她没有说太多自己的事,但却很喜欢问他问题,何水远也乐于回答,继续掺着假话。他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像这样如此轻松愉快是什么时候了。就这样,他们一问一答,谈笑风生,直到何水远自己都不知道何时靠在春草的肩上睡了过去。 抵达县城后,何水远还没有跟春草待够。看着在车水马龙的县城里不知所措的春草,他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他宛如真的在县城里长大的一般,领着春草到处逛,逛到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时,他顺势牵起春草的手。他想:她的手怎么这么粗糙?比他这个做男人的手还要粗。刚想到这,他便感觉到春草拉紧了他的手,使得他一下子心跳开始加速。 他们在县城里逛了一整天,他也感觉到春草对他放下了防备,因为她同他说了好多好多关于自己的事。何水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他任由春草说。他只觉得春草真的是憋坏了。他想,春草以前过得这么可怜,他真想对她好一点。因此,何水远想都没想便掏出了父亲给他的那点仅剩的路费,请春草看了场电影,讲的是两个恋人之间的爱情。电影看到一半时,他小声询问春草她觉得电影怎么样,没想到她却反问他喜不喜欢。然而,当他回答“喜欢”后,春草随即便说她愿意跟他过!这实在是出乎何水远的意料。自己家那么穷,就算砸锅卖铁也凑不出彩礼。再说,自己先前跟春草撒了那么多的谎都该怎么圆?纠结到这一步,何水远决定能拖多久就拖多久。说不定等她从电影院出来后就忘了。 不过后来,当他们在吃米粉的时候,她突然问起他们什么时候还能再见。这又让何水远一下子愣住了。直到春草重复了她的问题,他才想到用读书为借口,叫他们暂时不要见面。看到她脸上明显的不开心,何水远一下子心软了,却又无能为力。在分开之前,何水远想到春草早些时候跟他说过她曾打坏了自己的唯一一面镜子,还刮到了手。他想,春草那么美丽,却不能看到自己的脸,那是多么的可惜。因此,他在送春草去车站前,用最后剩下的钱送她一面粉色小圆镜。何水远最后还向春草要了她的地址,心想等自己挣了钱后再跟她坦白。 那天之后,何水远的生活可以说是越来越差劲了。这一切还得从他的一个念头开始说起。他想,考大学是一个长久的事。而且,就算他考上了大学又怎么样?家里还不是要又省吃俭用,勒裤腰带地供他四年,最后能赚到的钱可能都还不够自己用来填饱肚子。他听说村里有人前几个月出去拉了点货,在城市里赚得盆满钵满。要是做生意来钱那么快,他何尝不放手一搏呢?说不定自己也能把生意做起来呢?要成功了,他就能短时间内解决家中的困境,把拖欠的债务都还上,若有剩余的钱,他还可以娶妻生子。说到自己以后的婚姻大事,他又想起了春草。虽然他们才见了一次面,何水远却总是对她念念不忘。每当自己在继续重考,成为大学生和放弃学业,去做小生意之间犹疑不决的时候,春草那动人的双眼总会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单纯可爱,清新脱俗的姑娘。再说,她当时已经表示愿意嫁给他了,那么她是否现在正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来信? 想到这里,何水远在内心深处做出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最终决定。于是,在五月马上要预考的时候,他不顾父亲的反对,毅然决然地选择用从姑妈那里借的钱,通过邻村的一个人进了一批货。在出远门前,何水远还没忘给春草写一封信。当然,他只敢跟春草说自己七月考完试再去找她,他现在还是没有底气与她说实话的。不过,他相信等他赚大钱时,她是会原谅他,并且毫无犹豫地投入他的怀抱的。在那个时候,他便能风风光光地迎娶长途车上的那位姑娘。就这样,何水远带着一车货物与对未来的期盼从何家坞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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