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视与不公平待遇:春草夫妇与普通民工经历异同
仇若虹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千千万万的农村青年男女背起行囊,从他们的故乡启程,怀揣着梦想前往一座座远方的城市。在他们眼中,“进城打工”是一件能够改变命运的事,能让他们的社会地位大大提升,也能让他们轻松赚到大钱过上好日子。然而,现实却常常与他们的期盼大相径庭。来到城市之后,这些农民工们往往会因为他们的身份而遭受许多歧视与不公。孟春草夫妇也是一样。一场大火逼着这对夫妻坐上了开往远方的火车,也同样逼着他们去面对身在异乡的种种困难与挫折。本文将依据学者文献总结分析农民工在城市遇到的歧视与不公,并以此为基础重点分析春草夫妇的打工经历——与普通农民工相比,他们的经历在有些地方有着本质上的不同,但也有不少相似之处。
“农民工”是一个在特定历史时代背景下产生的词语,泛指在外地打工的农村人。他们有着农业户口却进城谋生,普遍比较年轻,根据学者Wenran Jiang的文章,百分之六十一的农民工年龄都在十六到三十岁之间(21)。他们的学历不高,大部分只有初中学历,并且大都是由亲戚朋友帮忙介绍的工作,而非通过正规组织渠找到的工作。这些农民工们一般前往东部沿海城市在制造业、建筑行业或服务业打工。其中的一部分是“候鸟”,既负责乡间农活又进城打工,在农村和城市间辗转奔波不息。
这些农民工在城市里遭受着多种多样的歧视。因为没有城市的户籍,他们没有权利享受必要的社会保障和工伤保险,也不能做正规或者长期的工作;他们通常做着最苦最累最危险的活,比城市工人多工作两倍时长,然而平均下来时薪却只有城市工的四分之一(23);再者,因为农民工很少签工作合同,他们往往缺乏法律依据来捍卫自己的工资,很有可能辛劳血汗都打了水漂;在生活条件这方面上,农民工们则需要支付高昂的费用来置办各类工作、住房、健康许可证;他们还需要为子女支付额外的“转学费”,自己却没有时间关心孩子的教育(25)。
春草和何水远也正是一对普普通通的打工夫妇:踏出家门那年春草二十五岁,何水远才二十二岁;他们俩的学历都不算很高,尤其是春草都没有读完小学;他们也没有通过正规渠道找工作,只有一个素未谋面的远房表舅。一开始,他们也遇到了很多困难,切身感受到了这座陌生的城市对异乡人的排外和当头一棒:言语上,春草不会说普通话,最初她的南方口音给她与顾客的沟通带来了不少麻烦;二人初来乍到,对城里的规章制度完全不了解,以至于被城管没收了货品,吃了些苦头;春草夫妇在经济上起初也十分窘迫,以至于不得不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但是渐渐地他们的日子开始蒸蒸日上,以至于不到半年的时间内竟然攒了超过两千元。
我认为大致有两个原因让他们的日子变得逐渐优渥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春草的性格与才能。比起何水远的死板木讷,春草热情健谈,灵活变通,并且懂得人情世故。面对冷淡刻薄的表舅妈,春草始终以笑脸相待,刚一见面就递上伴手礼,之后也一直帮忙做各种家务,还主动送上一床被面;面对难说话的商场经理,春草知道“往他口袋里塞五十块钱”,也积极自发地帮着其他员工收银,给他们打折。但春草也很果断精明。在表舅妈帮忙卖出的价格不合适时,比起何水远的优柔寡断,她懂得及时止损另做打算。春草这样刚柔并济、拿得起放得下的品质,帮助二人在城里扎下了门户,站稳了脚跟。另一个很关键的原因与春草夫妇工作的本质有关,他们的工作形式使得他们免受了很多歧视和不公平待遇。农民工很多时候遭受的不公都来源于与上级资本的利益冲突,比如前文所述的强制加班过劳,拖欠或恶意压低工资,因合同保险的缺失导致的一系列纠纷等等。但春草夫妇不管是摆地摊卖货、在商场租柜面卖货还是开门面卖货,都是作为直接经营者一手处理监管所有的交易过程。换句话说,他们自己就是自己的“老板”,所以能够免受一些来自他人的压榨。故而虽然他们做的是利润并不很高的小本生意,总体上来说还是幸运的。
但即便春草夫妇比起一般农民工是幸运的,春草本人还是无法逃脱一个无处不在的赤裸裸的歧视——社会对于女性的歧视与压迫。根据学者Gaetano的文章,女性农民工相比于男性民工忍受了更多的不公。她们通常只能蜗居在家,成为她们男性伴侣的附属品;即使她们外出工作,很多时候也只能从事体力活或者性工作,并拿着比男农民工少很多的工资(23)。这背后的原因简单得可笑却又荒唐得可悲:她们没有文化,所以无法从事很多职业。农民工们都来自于经济更落后、性别不平等比起城市更加严重的农村,所以他们当中受过教育的女性便更是微乎其微。这在农村本并不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农村妇女一般不太需要知识文化,她们每日的职责就是洗衣做饭绣花喂猪;另一方面,城市女性相比之下受过更多的教育,所以她们在需要一定文化水平的城市里生活也没有太大问题。这两种逻辑都是自洽的。可恰恰女农民工是农村的女性来到了城市——一个没有知识文化的人来到了一个需要知识文化的地方——于是社会压迫女性受教育权的恶劣后果便在这个场景下精准地被放大了,使得农民工的性别不平等问题比城市人口或农村人口的性别不平等问题都来得更加严重。春草没法自己做很多事情,要强能干如她,却连写一个价码牌这种基本的事都需要依靠何水远。
时至三十多年后的今日,中国城市中对于农民工的歧视和区别待遇仍然普遍存在,而这一社会问题也没有因为生产力与科技的进步得到多少缓解。学者Wenran Jiang认为,除非中国调整发展策略、工业结构与货币政策,农民工问题不会得到根本性的解决(27)。我认为,除了Jiang所主张的客观因素的制约,导致农民工受到不公待遇的另一大原因在于主观的人性。农民工的穷困、尴尬的外地口音以及无权无势刺激了人性中恶的部分——贪婪以及对弱势群体的鄙夷和排外——而这种宏大的趋势并不是像春草一样的个体可以轻易逆转的。
总字数:2325字
引用文献:
Gaetano, Arianne M. “Rural Women and Migration under Market Socialism.” Out to Work: Migration, Gender, and the Changing Lives of Rural Women in Contemporary China,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15, pp. 14–27. JSTOR, http://www.jstor.org/stable/j.ctt13x1k1r.5. Accessed 30 Nov. 2023.
Jiang, Wenran. “Prosperity at the Expense of Equality: Migrant Workers Are Falling Behind in Urban China’s Rise.” Confronting Discrimination and Inequality in China: Chinese and Canadian Perspectives, edited by Erroi P. Mendes and Sakunthala Srighanthan, University of Ottawa Press, 2009, pp. 16–29. JSTOR, https://doi.org/10.2307/j.ctt1ckpdk1.7. Accessed 30 Nov. 2023.